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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.悲嘆這世道不公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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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.悲嘆這世道不公(下)

“李媽媽,你不覺得奇怪麽?”繡淵的肚子越來越大,手腳浮腫,終日躺在床上,一下地就腰膝發軟。

李媽媽正在剝黃豆米,自從交了夥食費,婆婆幹脆將竈臺上的事兒全權交給李媽媽,自己專心下田做農活。

“淵兒小姐為什麽這麽問?”

“鎮子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收古玩珠寶的啊?這個村子裏有錢人那麽多麽?”

“聽說,這座山是一處風水寶地,古代許多達官貴人都選擇這裏埋葬祖先,你想想啊,那陪葬品得有多少?”

“你是說……他們盜墓啊?”繡淵輕輕捂住嘴巴,這才沒有叫出聲。

“哪兒能呢,盜墓可是犯法的。聽說,是山裏的那些東西主動送給他們的。不過,他們也就嘴上說說,至於是真是假也沒人知道。”

“最近,婆婆總說家裏揭不開鍋,想賣掉我那幅畫。”繡淵抱怨著。

李媽媽吃了一驚,擡頭道:“那可是你父親家祖上傳下來的東西,都不知道過了多少代了,可不能賣。”

“我也這麽說,婆婆才罷手了。明明先決那麽好,他媽媽卻……唉。”

“不如,讓他們也去跟山精求求,說不定……”

“那可不行,拿那些東西會遭報應的。先決家裏過得這麽苦,他們肯定沒有做這種事。”繡淵忽然間原諒了婆婆的貪婪與吝嗇,這時,缺點也變成了優點。

李媽媽笑著點點頭,端著一碗新鮮的黃豆米進了廚房。

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下去,秋去冬來,天氣越發寒冷。繡淵裹著厚厚的棉大衣,感受著肚子裏的小人兒越發調皮的踢打,心中的慈愛與日俱增。婆婆偶爾也會伸手摸摸她的肚皮,咧著嘴笑道:“這麽鬧騰,肯定是個男娃兒。”

每當此時,繡淵只是笑笑不說話。

這一日,繡淵正靠在床上看書,一陣目眩神迷,恍惚間,她好像看見一只黃色毛茸茸的小動物跳上床,趴在她肚子上團成一團。

她聽見有人說:“把這個小東西給我吧,活不長久的。”

那聲音尖細淩厲,嚇得她出了一層冷汗。睜開眼後,她聽見屋外有人說話,湊近窗戶去聽,原來是婆婆正在跟人閑聊。

“那幅畫什麽時候能賣啊?我可把話撂這裏了,三天內再不拿給我,你之前欠我的錢得馬上還。不然,我砸了你的破草窩。”那人聲音很年輕,背影健壯,偶爾轉過臉來,露出一副極其兇狠的長相。

婆婆唯唯諾諾地垂手站著,只是不住地點頭。

這一晚,繡淵趁著李媽媽準備回老宅時,悄悄將那幅畫塞進她的厚棉襖裏。果然,夜裏她聽見房門被人打開,原本藏在枕頭下的鑰匙也被一只手踅摸了去。繡淵閉著眼睛,假裝毫無察覺。

第二日,婆婆面露難色地開口問她那幅畫的去處。繡淵只平淡地笑了笑:“那幅畫一直放在箱子裏,我去給您拿。”

一打開箱子,卻只有被翻得皺起來的書籍胡亂地堆疊在一起。

“啊呀,家裏不會遭賊了吧?”繡淵故作驚訝,扶著沈沈的腰艱難地轉過身看向婆婆,“前幾天還在這裏呢,現在怎麽不見了?”

婆婆漲紅了臉,扭頭走了,此後再也沒提起賣畫的事情。直到先決風塵仆仆地趕在團圓夜回家,婆婆拉著他說了幾個時辰的悄悄話。

繡淵心中有氣,但此刻也不好發作,只能一個人坐在床上,看著桌上的油燈燒出劈啪的小小火花。深夜,先決才躡手躡腳進了臥房,見她還沒睡,立刻笑著湊上來,輕輕摸了摸她滾圓的肚皮,柔聲道:“小崽子,爸爸回來了,知不知道?”

肚子裏的小人兒似有所感,輕輕踢了踢他寬厚的手掌,惹得他們相視一笑。

此時此刻,所有的怨氣好似露水蒸發一般,消失無蹤。繡淵握著他的手,輕輕摩擦著他掌心的老繭,笑道:“出去念了半年的書,也沒能把這繭子磨掉。”

先決笑了,擁她入懷,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:“抱歉,讓你受苦了。”

只要見到他,再苦也不覺得苦了。只是,她沒料到這苦的時間會持續這麽長。

孩子是在春天降生的,當時先決已經返回學校,只留下孤兒寡母獨自面對這場手忙腳亂的戰鬥。繡淵發動時,婆婆恰好去了隔壁村串門,疼得繡淵哭爹喊娘躺在床上弄濕了滿床的褥子。幸好李媽媽想著就是這幾日,每天都來陪著繡淵說話,這才趕上嬰兒出世。

請產婆,燒熱水,準備衣服毛巾,嚴陣以待。繡淵生到傍晚時,婆婆才不急不緩地趕回家,見到繡淵時擺出滿臉的歉疚,一轉眼又換上毫不在乎的神情。繡淵疼得死去活來,一時間也不能分辨其中緣由。

只可惜,事後她也沒能想起這件事。

孩子是在夜裏子時生下的,哭聲洪亮無比。她在即將失去意識時,聽見婆婆大喊一聲:“竟然是個女兒?”

她看了一眼那個血肉模糊的肉團子,勉強笑了笑,忽然精疲力竭,下身一熱,似有熱水打翻了滿床。

產婆驚叫道:“糟糕,大出血了,快去準備草木灰。”

她感覺自己好像一只風箏架,正在被人抹上粘稠的漿糊。她感覺自己越來越輕,好像要飛上天空。她好像看見了許久不見的父親母親,他們正在跟她招手。

哇——一聲尖利的啼哭喚醒了她殘存的意識,她伸手抱了抱t懷裏的肉團,笑了笑。

她撿回一條命,決心好好養大這個孩子。七月份時,先決再次回家,緊緊抱著這個孩子不松手,眼圈發紅地盯著繡淵,許久後才上前抱住她,就這樣,他們一家三口緊緊擁在一起,直到把孩子擠得喘不過氣,哇哇大哭。

因為是春天生下的孩子,他們為她取名叫迎春。

迎春長到三歲時,先決終於學成歸來。他做主帶著繡淵母女回到老宅,住了整整一周。

那是一個下午,日光燥熱,他們坐在廊下乘涼,旁邊水缸裏漂著兩只青皮西瓜。先決摸著女兒毛茸茸的頭發,笑著對繡淵說:“下次我給你們寄回來的錢別那麽老實全交給我媽,你可以悄悄扣點下來,給迎春兒買點糖吃,對不對呀?”

迎春張開小手,抓著先決的袖子,饞得口水都冒出來:“糖,吃糖!”

天氣晴朗時,先決戴著草帽拎著水桶,去山裏的湖泊裏釣魚。繡淵打著傘,抱著迎春坐在他身旁,逗弄著水桶裏的灰背鯽魚。

撲塔塔——魚兒上鉤了,不斷拍打著短而有力的尾巴。迎春笑得直蹦跶,伸出小小的肉手一把抓住魚兒的尾巴,在大人的幫助下才把它扔進水桶裏。

先決哈哈大笑,取出新的蚯蚓掛在魚鉤上,迎春眼尖,立刻撲上去問:“爸爸,這個是什麽?為什麽穿在鉤子上啊?”

“這個啊,是小蛇,迎春可千萬不能碰!”

迎春嚇得一頭栽進繡淵的懷裏,只露出一只眼睛盯著那只在魚鉤上不斷扭動身軀的蚯蚓,這副嬌憨的模樣逗得兩個大人忍俊不禁。

如此,這一家人度過了一段閑散適意的時光。可惜好景不長,任命通知下來了,先決被分配去了更遠的學校任職,但是他把所有的工資都按時寄回家,補貼家用。

繡淵很滿足,有了孩子後,她的生活完全變了個樣。她不再因為婆婆的一點不快的眼神而惴惴不安,也不會因為婆婆的冷言冷語而暗自神傷。

她滿心滿眼都是這個孩子,她將對父母的愛全部轉移到這個孩子身上。此後,她跟這天地之間再次有了聯系,血肉的聯系。

她跟著婆婆下地做活,跟著李媽媽學著下廚房,她想要給這個孩子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付出,她不知疲倦地活在這個貧苦的家裏,等待丈夫回家。

可是,她沒能生下一個兒子,在某些人眼裏已經失去了作為妻子的資格。

許是之前生育時傷了身子,許是先決偶爾回家總是忙於瑣事,他們夫妻少有獨自相處的機會,她再也沒能懷上二胎。婆婆日漸不滿,開始不過是言語上的諷刺,到後來越加乖戾,竟打算將迎春送人。

“女娃娃不吉利,趁早給人,你才能生個兒子。”婆婆理不直氣也壯。

繡淵氣得收拾東西回了老宅,跟李媽媽一同住了許久。年底時先決回家,才接了她們娘兒倆回家。對於生兒子,先決笑道:“這有什麽打緊,反正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,是我們的血肉組合而成的,這就夠了。”

繡淵哭得梨花帶雨,她擦擦臉上的淚,這才意識到終日的勞作與日曬使得她的皮膚不再如往日,她犧牲了青春,只換來這一個孩子。她一陣恍惚,幸而先決似乎毫無察覺一般,對待她如過去並無二致。

三年後,先決終於調回省城,他抱著已經六歲的迎春歡呼雀躍,牽著繡淵粗糙的手掌,笑著說:“以前你總說我手掌心有老繭,這些年苦了你了。”

他們抱在一起,無聲地落淚。小小的迎春也撲在他們的腿邊,嗚哇亂叫。一家人本以為可以這樣和樂地生活下去,可偏偏事與願違。

在迎春九歲時,她多了一個弟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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